《醒世恒言》情节跌宕起伏,是一本文笔情节兼顾的小说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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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夜小说网 > 历史小说 > 醒世恒言 作者:冯梦龙 | 书号:10228 时间:2017/3/27 字数:25545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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卖油郞独占花魁 年少争夸风月,场中波浪偏多。有钱无貌意难和,有貌无钱不可。就是有钱有貌,还须著意揣摩。知情识俏哥哥,此道谁人赛我。 这首词名为《西江月》,是风月机关中撮要之论。常言道:“ ![]() ![]() ![]() 运退⻩金失⾊,时来铁也生光。 话说大宋自太祖开基,太宗嗣位,历传真、仁、神、哲,共是七代帝王,都则偃武修文,民安国泰。到了徽宗道君皇帝,信任蔡京、⾼俅、杨戬、朱之徒,大兴苑囿,专务游乐,不以朝政为事。以致万民嗟怨,金虏乘之而起,把花锦般一个世界,弄得七零八落。直至二帝蒙尘,⾼宗泥马渡江,偏安一隅,天下分为南北,方得休息。其中数十年,百姓受了多少苦楚。正是: 甲马丛中立命,刀 ![]() 杀戮如同戏耍,抢夺便是生涯。 內中单表一人,乃汴梁城外安乐村居住,姓莘名善,浑家阮氏。夫 ![]() ![]() 朱帘寂寂下金钩,香鸭沉沉冷画楼。 移枕怕惊鸳并宿,挑灯偏惜蕊双头。 到十二岁,琴棋书画,无所不通。若题起女工一事,飞针走线,出人意表。此乃天生令俐,非教习之所能也。莘善因为自家无子,要寻个养女婿来家靠老。只因女儿灵巧多能,难乎其配,所以求亲者颇多,都不曾许。不幸遇了金虏猖獗,把汴梁城围困,四方勤王之师虽多,宰相主了和议,不许厮杀,以致虏势愈甚,打破了京城,劫迁了二帝。那时城外百姓,一个个亡魂丧胆,携老扶幼,弃家逃命。却说莘善领著浑家阮氏和十二岁的女儿,同一般逃难的,背著包里,结队而走。 忙忙如丧家之⽝,急急如漏网之鱼。担渴担饥担劳苦,此行谁是家乡?叫天叫地叫祖宗,惟愿不逢鞑虏。正是:宁为太平⽝,莫作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自古道:“无巧不成话。”恰好有一人从墙下而过。那人姓卜名乔,正是莘善的近邻,平昔是个游手游食、不守本分,掼吃⽩食、用⽩钱的主儿,人都称他是卜大郞。也是被官军冲散了同夥,今⽇独自而行。听得啼哭之声,慌忙来看。瑶琴自小相认,今⽇患难之际,举目无亲,见了近邻,分明见了亲人一般,即忙收泪,起⾝相见,问道:“卜大叔,可曾见我爹妈么?”卜乔心中暗想:“昨⽇被官军抢去包里,正没盘 ![]() 卜乔将随⾝带的乾粮,把些与他吃了,吩咐道:“你爹妈连夜走的。若路上不能相遇,直要过江到建康府,方可相会。一路上同行,我权把你当女儿,你权叫我做爹。不然,只道我收留 ![]() ![]() ![]() 可怜绝世聪明女,堕落烟花罗网中。王九妈新讨了瑶琴,将他浑⾝⾐服,换个新鲜,蔵于曲楼深处,终⽇好茶好饭,去将息他,好言好语,去温暖他。瑶琴既来之,则安之。住了几⽇,不见卜乔回信,思量爹妈,噙著两行珠泪,问九妈道:“卜大叔怎不来看我?”九妈道:“哪个卜大叔?”瑶琴道:“便是引我到你家的那个卜大郞。”九妈道:“他说是你的亲爹。”瑶琴道:“他姓卜,我姓莘。”遂把汴梁逃难,失散了爹妈,中迂遇见了卜乔,引到临安,并卜乔哄他的说话,细述一遍。九妈道:“原来恁地,你是个孤⾝女儿,无脚蟹,我索 ![]() ![]() 小娘中,谁似得王美儿的标致,又会写,又会画,又会做诗,吹弹歌舞都余事。常把西湖比西子,就是西子比他也还不如。哪个有福的汤著他⾝儿,也情愿一个死。只因王美有了个盛名,十四岁上,就有人来讲梳弄。一来王美不肯,二来王九妈把女儿做金子看成,见他心中不允,分明奉了一道圣旨,并不敢违拗。又过了一年,王美年方十五。原来门户中梳弄,也有个规矩。十三岁太早,谓之试花。皆因鸨儿爱财,不顾痛苦;那弟子也只专个虚名,不得十分畅快取乐。十四岁谓之开花。此时天癸已至,男施女受,也算当时了。到十五谓之摘花。在平常人家,还算年小,惟有门户人家,以为过时。王美此时未曾梳弄,西湖上弟子,又编出一支〉来: 王美儿,似木瓜,空好看,十五岁,还不曾与人汤一汤。有名无实成何⼲。便不是石女,也是二行子的娘。若还有个好好的,羞羞也,如何熬得这些时庠。 王九妈听得这些风声,怕坏了门面,来劝女儿接客。王美执意不肯,说道:“要我会客时,除非见了亲生爹妈。他肯做主时,方才使得。”王九妈心里又恼他,又不里得难为他。捱了好些时。偶然有个金二员外,大富之家,情愿出三百两银子,梳弄美娘。九妈得了这主大财,心生一计,与金二员外商议:若要他成就,除非如此如此。金二员外意会了。其⽇八月十五⽇,只说请王美湖看嘲,请至舟中。三四个帮闲,俱是会中之人,猜拳行令,做好做歉,将美娘灌得烂醉如泥。扶到王九妈家楼中,卧于 ![]() ![]() 雨中花蕊方开罢,镜里娥眉不似前。 五鼓时,美娘酒醒,已知鸨儿用计,破了⾝子。自怜红频命薄,遭此強横,起来解手,穿了⾐服,自在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美娘道:“奴是好人家儿女,误落风尘,倘得姨娘主张从良,胜造九级浮图。若要我倚门献笑,送旧 ![]() 刘四妈道:“有个真从良,有个假从良,有个苦从良,有个乐从良,有个趁好的从良,有个没奈何的从良,有个了从良,有个不了的从良。我儿,耐心听我分说:“如何叫做真从良?大凡才子必须佳人,佳人必须才子,方成佳配。然而好事多磨,往往求之不得。幸然两下相逢,你贪我爱,割舍不下。一个愿讨,一个愿嫁。好像捉对的蚕蛾,死也不放。这个谓之真从良。怎么叫做假从良?有等弟子爱著小娘,小娘却不爱那弟子。晓得小娘心肠不对他,偏要娶他回去。拚著一主大钱,动了妈儿的火,不怕小娘不肯。勉強进门,心中不顺,故意不守家规,小则撒泼放肆,大则公然偷汉。人家容留不得,多则一年,少则半载,依旧放他出来,为娼接客。把从良二字,只当个钱赚的题目。这个谓之假从良。 “如何叫做苦从良?”一般样弟子爱小娘,小娘不爱那弟子,却被他以势凌之。妈儿惧祸,已自许了。做小娘的,⾝不繇主,含泪而行。一⼊侯门,如海之深,家法又严,抬头不得。半妾半婢,忍死度⽇。这个谓之苦从良。如何叫做乐从良?做小娘的,正当择人之际,偶然相 ![]() ![]() “如何叫做趁好的从良?做小娘的,风花雪月,受用已够,趁这盛名之下,求之者众,任我拣择个十分満意的嫁他,急流勇退,及早回头,不致受人怠慢。这个谓之趁好的从良。如何叫做没奈何的从良?做小娘的,原无从良之意,或因官司 ![]() 美娘道:“如今奴家要从良,还是怎地好?”刘田无道:“我儿,老⾝教你个万全之策。美娘道:“若蒙教导,死不忘恩。”刘四妈道:“从良一事,⼊门为净。况且你⾝子己被人捉弄过了,就是今夜嫁人,叫不得个⻩花女儿。千错万错,不该落于此地。这就是你命中所招了。做娘的费了一片心机,若不帮他几年,趁过千把银子,怎肯放你出门?还有一件,你便要从良,也须拣个好主儿。这些臭嘴臭脸的,难道就跟他不成?你如今一个客也不接,晓得哪个该从,哪个不该从?假如你执意不肯接客,做娘的没奈何,寻个肯出钱的主儿,卖你去做妾,这也叫做从良。那主儿或是年老的,或是貌丑的,或是一字不识的村牛,你却不肮脏了一世!比著把你撂在⽔里,还有扑通的一声响,讨得旁人叫一声可惜。依著老⾝愚见,还是俯从人愿,凭著做娘的接客。似你恁般才貌,等闲的料也不敢相扳,无非是王孙公子,贵客豪门,也不辱莫了你。一来风花雪月,趁著年少受用,二来作成妈儿起个家事,三来使自己也积趱些私房,免得⽇后求人。过了十年五载,遇个知心著意的,说得来,话得著,那时老⾝与你做媒,好模好样的嫁去,做娘的也放得你下了,可不两得其便?”美娘听说,微笑而不言。刘四妈已知美娘心中活动了,便道:“老⾝句句是好话,你依著老⾝的话时,后来还当感 ![]() 刘四妈,你的嘴⾆儿好不利害!便是女随何,雌陆贾,不信有这大才。说著长,道著短,全没些破败。就是醉梦中,被你说得醒;就是聪明的,被你说得呆,好个烈 ![]() 再说王美娘自听了刘四妈一席话儿,思之有理。以后有客求见,欣然相接。复帐之后,宾客如市。捱三顶五,不得空闲,声价愈重。每一晚⽩银十两,兀自你争我夺。王九妈赚了若⼲钱钞, ![]() 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郞。 话分两头。却说临安城清波门外,有个开油店的朱十老,三年前过继一个小厮,也是汴京逃难来的,姓秦名重,⺟亲早丧,⽗亲秦良,十三岁上将他卖了,自己在上天竺去做香火。朱十老因年老无嗣,又新死了妈妈,把秦重做亲子看成,改名朱重,在店中学做卖油理生。初时⽗子坐店甚好,后因十老得了 ![]() 光 ![]() ![]() 朱重是个聪明的孩子,已知邢权与兰花的计较, ![]() 孝己杀⾝因谤语,申生丧命为谗言。 亲生儿子犹如此,何怪螟蛉受枉冤。 原来秦良上天竺做香火,不曾对儿子说知。朱重出了朱十老之门,在众安桥下赁了一间小小房儿,放下被窝等件,买巨镇儿镇了门,便往长街短巷,访求⽗亲。连走几⽇,全没消息。没奈何,只得放下。在朱十老家四年,⾚心忠良,并无一毫私蓄,只有临行时打发这三两银子,不够本钱,做什么生意好?左思右量,只有油行买卖是热间。这些油坊多曾与他识 ![]() ![]() 时值二月天气,不暖不寒,秦重闻知昭庆寺僧人,要起个九昼夜功德,用油必多,遂挑了油担来寺中卖油。那此和尚们也闻知秦卖油之名,他的油比别人又好又 ![]() 刻薄不钱,忠厚不折本。 这一⽇是第九⽇了。秦重在寺出脫了油,挑了空担出寺。其⽇天气晴明,游人如蚁。秦重绕河而行,遥望十景塘桃红柳绿,湖內画船箫鼓,往来游玩,观之不⾜,玩之有余。走了一回,⾝子困倦,转到昭庆寺右边,望个宽处,将担子放下,坐在一块石上歇脚。近侧有个人家,面湖而住,金漆篱门,里面朱栏內,一丛细竹。未知堂室何如,先见门庭清整。只见里面三四个戴巾的从內而出,一个女娘后面相送。到了门首,两下把手一拱,说声请了,那女娘竟进去了。秦重定睛观之,此女容频娇丽,体态轻盈,目所未睹,准准的呆子半晌,⾝子都酥⿇了。他原是个老实小官,不知有烟花行径,心中疑惑,正不知是什么人家。方正疑思之际,只见门內又走出个中年的妈妈,同著一个垂发的丫头,倚门闲看。那妈妈一眼瞧着油担,便道:“阿呀!,方才要去买油,正好有油担子在这里,何不与他买些?”那丫鬟取了油瓶也来,走到油担子边,叫声:“卖油的!”秦重方才知觉,回言道:“没有油了!妈妈要用油时,明⽇送来。”那丫鬟也认得几个字,看见油桶上写个“秦”字,就对妈妈道:“那卖油的姓秦。”妈妈也听得人闲讲,有个秦卖油,做生意甚是忠厚,遂吩咐秦重道:“我家每⽇要油用,你肯挑来时,与你个主顾。”秦重道:“承妈妈作成,不敢有误。”那妈妈与丫鬟进去了。秦重心中想道:“这妈妈不知是那女娘的甚么人?我每⽇到他家卖油,莫说赚他利息,图个 ![]() ![]() ![]() 不过几步,只见临河有一个酒馆。秦重每常不吃酒,今⽇见了这女娘,心下又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只因月貌花容,引起心猿意马。 捱到天明,爬起来,就装了油担,煮早饭吃了,匆匆挑了王妈妈家去。进了门却不敢直⼊,舒著头,往里面张望,王妈妈恰才买菜。秦重识得声音,叫声:“王妈妈。”九妈往外一张,见是秦卖油,笑道:“好忠厚人,困然不失信。”便叫他挑担进,来称了一瓶,约有五斤多重。公道还钱,秦重井不争论。王九妈甚是 ![]() 天长地欠有时尽,此恨此情无尽期。 再说秦重到了王九妈家多次,家中大大小小,没一个不认得是秦卖油。时光迅速,不觉一年有余。⽇大⽇小,只拣⾜⾊细丝,或积三分,或积二分,再少也积下一分,凑得几钱,又打换大块头。⽇积月累,有了一大包银子,零星凑集,连自己也不知多少。 其⽇是单⽇,又值大雨,秦重不出去做买卖,积了这一大包银子,心中也自喜 ![]() ![]() 虽非富贵豪华客,也是风流好后生。 秦重打扮得齐齐整整,取银两蔵于袖中,把房门锁了,一迳望王九妈家而来。那一时好不⾼兴。及至到了门首,愧心复萌,想道:“时常挑了担子在他家卖油,今⽇忽地去做客嫖,如何开口?”正在踌躇之际,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响,王九妈走将出来,见了秦重,便道:“秦小官今⽇怎的不做生意,打扮得恁般济楚,往哪里去贵⼲?” 事到其间,秦重只得老著脸,上前作揖。妈妈也不免还礼。秦重道:“小可并无别事,专来拜望妈妈。”那鸨儿是老积年,见貌辨⾊,见秦重恁般装束,又说拜望“一定是看上了我家哪个丫头,要嫖夜一,或是会一个房。虽然不是个大势主菩萨,搭在篮里便是菜,捉在篮里便是蟹,赚他钱把银子买葱菜,也是好的。”便満脸堆下笑来,道:“秦小官拜望老⾝,必有好处。”秦重道:“小可有句不识进退的言语,只是不好昁齿。”王九妈道:“但说何妨,且请到里面客座里细讲。”秦重为卖油虽曾到王家整百次,这客座里 ![]() 王九妈到了客座,不免分宾而,坐对昅內里唤茶。少顷,丫鬟托出茶来,看时,却是秦卖油。正不知什么缘故,妈妈恁般相待,格格低了头只是笑。王九妈看见,喝道:“有甚好笑!对客全没些规矩!”丫鬟止住笑,放了茶杯自去。王九妈方才开言问道:“秦小官有甚话,要对老⾝说?”秦重道:“没有别话,要在妈妈宅上请一位姐姐吃一杯酒儿。”九妈道:“难道吃寡酒?一定要嫖了。你是个老实人,几时动这风流之兴?”秦重道:“小可的积诚,也非止一⽇。”九妈道:“我家这几个姐姐,都是你认得的,不知你中意哪一位?”秦重道:“别个都不要,单单要与花魁娘子相处一宵。”九妈只道取笑他,就变了脸道:“你出言无度!莫非奚落娘老么?”秦重道:“小可是个老实人,岂有虚情?”九妈道:“粪桶也有两个耳朵,你岂不晓得我家美儿的⾝价!倒了你卖油的灶,还不够半夜歇钱哩,不如将就拣一个适兴罢。”秦重把颈一缩,⾆头一伸,道:“恁的好卖弄!不敢动问,你家花魁娘子夜一歇钱要几千两?”九妈见他说耍话,却又回嗔作喜,带笑而言道:“哪要许多!只要得十两敲丝。其他东道杂费,不在其內。”秦重道:“原来如此,不为大事。”袖中摸出这秃秃里一大锭放光细丝银子,递与鸨儿道:“这一锭十两重,⾜⾊⾜数,请妈妈收。”又摸出一小锭来,也递与鸨儿,又道:“这一小锭,重有二两,相烦备个小东。望妈妈成就小可这件好事,生死不忘,⽇后再有孝顺。”九妈见了这锭大银,已自不忍释手,又恐怕一时⾼兴,⽇后没了本钱,心中懊悔,也要尽他一句才好。”便道:“这十两银子,做经纪的人,积趱不易,还要三思而行。”秦重道:“小可主意已定,不要你老人家费心。” 九妈把这两锭银子收于袖中,道:“是便是了,还有许多烦难哩。”秦重道:“妈妈是一家之主,有甚烦难?”九妈道:“我家美儿,往来的都是王孙公子,富室豪家,真个是‘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⽩丁’。他岂不认得你是做经纪的秦小官,如何肯接你?”秦重道:“但凭妈妈怎的委曲宛转,成全其事,大恩不敢有忘!”九妈见他十分坚心,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,扯开笑口道:“老⾝已替你排下计策,只看你缘法如何。做得成,不要喜;做不成,不要怪。美儿昨⽇在李学士家陪酒,还未曾回;今⽇是⻩衙內约下游湖;明⽇是张山人一班清客,邀他做诗社;后⽇是韩尚书的公子,数⽇前送下东道在这里。你且到大后⽇来看。还有句话,这几⽇你且不要来我家卖油,预先留下个体面。又有句话,你穿昅一⾝的布⾐布裳,不像个上等客嫖,再来时,换件绸缎⾐服,教这些丫鬟们认不出你是秦小官。娘老也好与你装谎。”秦重道:“小可一一理会得。”说罢,作别出门,且歇这三⽇理生,不去卖油,到典铺里买了一件见成半新半旧的绸⾐,穿在⾝上,到街坊闲走,演习斯文模样。正是: 未识花院行蔵,先习孔门规矩。丢过那三⽇不题。到第四⽇,起个清早,便到王九妈家去。去得太早,门还未开,意 ![]() 只见门前轿马已自去了。进得门时,王九妈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⽟人何处贪 ![]() 常言道:“等人心急。”秦重不见子婊回家,好生气闷。却被鸨儿夹七夹八,说些风话劝酒,不觉又过了一更天气。只听外面热闹闹的,却是花魁娘子回家,丫鬟先来报了。九妈连忙起⾝出 ![]() ![]() 千般难出虔婆口,万般难脫虔婆手。 饶君纵有万千般,不如跟著虔婆走。 这些言语,秦重一句句都听得,佯为不闻。美娘万福过了,坐于侧首,仔细看着秦重,好生疑惑,心里甚是不悦,嘿嘿无言。唤丫鬟将热酒来,斟著大锺。鸨儿只道他敬客,却自家一饮而尽。九妈道:“我儿醉了,少吃些么!”美儿那里依他,答应道:“我不醉!”一连吃上十来杯。这是酒后之酒,醉中之醉,自觉立脚不住。唤丫鬟开了卧房,点上银,也不卸头,也不解带,瀀脫了毰,和⾐上 ![]() ![]() 丫鬟收拾了杯盘之类,抹了桌子,叫声:“秦小官人,安置罢。”秦重道:“有热茶要一壶。”丫鬟泡了一壶浓茶,送进房里,带转房门,自去耳房中安歇。秦重看美娘时,面对里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未曾握雨携云,也算偎香倚⽟。 却说美娘睡到半夜,醒将转来,自觉酒力不胜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美娘那一觉直睡到天明方醒,覆⾝转来,见傍边睡著一人,问道:“你是哪个?”秦重答道:“小可姓秦。”美娘想起夜来之事,恍恍惚惚,不甚记得真了,便道:“我夜来好醉!”秦重道:“也不甚醉。”又问:“可曾仕么?”秦重道:“不曾。”美娘道:“这样还好。”又想一想道:“我记得曾吐过的,又记得曾吃过茶来,难道做梦不成?”秦重方才说道:“是曾吐来。小可见小娘子多了杯酒,也防著要吐,把茶壶暖在怀里。小娘子果然仕后讨茶,小可斟上,蒙小娘子不,饮了两瓯。”美娘大惊道:“脏巴巴的,吐在哪里?”秦重道:“恐怕小娘子污了被褥,是小可把袖子盛了。”美娘道:“如今在哪里?”秦重道:“连⾐服里著,蔵过在那里。”美娘道:“可惜坏了你一件⾐服。”秦重道:“这是小可的⾐服,有幸得沾小娘子的余沥。”美娘听说,心下想道:“有这般识趣的人!”心里已有四五分 ![]() 此时天⾊大明,美娘起⾝,下 ![]() ![]() 正在沉昑之际,丫鬟捧洗脸⽔进来,又是两碗姜汤。秦重洗了脸,因夜来未曾脫帻,不用梳头,呷了几口姜汤,便要告别。美娘道:“少住不妨,还有话说。”秦重道:“小可仰慕花魁娘子,在傍多站一刻,也是好的。但为人岂不自揣!夜来在此,实是大胆,惟恐他人知道,有玷芳名,还是早些去了安稳。”美娘点了一点头,打发丫鬟出房,忙忙的开了减妆,取出二十两银子,送与秦重道:“昨夜难为你,这银两奉为资本,莫对人说。”秦重哪里肯受。美娘道:“我的银子,来路容易。这些须酬你一宵之情,休得固逊。若本钱缺少,异⽇还有助你之处。那件污秽的⾐服,我叫丫鬟湔洗乾净了还你罢。”秦重道:“耝⾐不烦小娘子费心,小可自会湔洗。只是领赐不当。”美娘道:“说哪里话!”将银子在秦重袖內,推他转⾝。秦重料难推却,只得受了,深深作揖,卷了脫下这件龌龊道袍,走出房门,打从鸨儿房前经过,鸨儿看见,叫声:“妈妈!秦小官去了。”王九妈正在净桶上解手,口中叫道:“秦小官,如何去得恁早?”秦重道:“有些 ![]() 来说秦重去了,且说美娘与秦重虽然没点相⼲,见他一片诚心,去后好不过意。这一⽇因害酒,辞了客在家将息。千个万个孤老都不想,倒把秦重整整的想一⽇。有诗为证: 俏冤家,须不是串花家的弟子,你是个做经纪本分人儿,哪匡你会存温,能软款,知心知意。料你不是个使 ![]() 话分两头,再说邢权在朱十老家,与兰花情热,见朱十老病废在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曾观沧海难为⽔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 再说王美娘在九妈家,盛名之下,朝 ![]() ![]() 却说临安城中,有个吴八公子,⽗亲吴岳,见为福州大守。这吴八公子,打从⽗亲任上回来,广有金银,平昔间也喜赌钱吃酒,三瓦两舍走动。闻得花魁娘子之名,未曾识面,屡屡遣人来约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吴家狼仆牵著美娘,出了王家大门,不管他弓鞋窄小,望街上飞跑;八公子在后,扬扬得意。直到西湖口,将美娘下了湖船,方才放手。美娘十二岁到王家,锦绣中养成,珍宝般供养,何曾受恁般凌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焚琴煮鹤从来有,惜⽟怜香几个知! 美娘⾚了脚,寸步难行,思想:“自己才貌两全,只为落于风尘,受此轻 ![]() 事有偶然,却好朱重那⽇到清波门外朱十老的坟上,祭扫过了,打发祭物下船,自己步回,从此经过。闻得哭声,上前看时,虽然蓬头垢面,那⽟貌花容,从来无两,如何不认得!吃了一惊,道:“花魁娘子,如何这般模样?”美娘哀哭之际,听得声音厮 ![]() 九妈不得女儿消息,在四处打探,慌迫之际,见秦小官送女儿回来,分明送一颗夜明珠还他,如何不喜!况且鸨儿一向不见秦重挑油上门,多曾听得人说,他承受了朱家的店业,手头活动,体正又比前不同,自然刮目相得。又见女儿这等模样,问其缘故,已知女儿吃了大苦,全亏弓秦小官。深深拜谢,设酒相待。⽇已向晚,秦重略饮数杯,起⾝作别。美娘如何肯放,道;“我一向有于你,恨不得你见面,今⽇定然不放你空去。”鸨儿也来扳留。秦重喜出望外。是夜,美娘吹弹歌舞,曲尽生平之技,奉承秦重。秦重如做了一个游仙好梦,喜得魄 ![]() 一个是⾜力后生,一个是惯情女子。这边说三年怀想,费几多役梦劳魂;那边说夜一相思,喜侥幸⽪贴⾁。一个谢前番帮衬,合今番恩上加恩;一个谢今夜总成,比前夜爱中添爱。红粉 ![]() ![]() 雨云已罢,美娘道:“我有句心腹之言与你说,你休得推托!”秦重道:“小娘子若用得著小可时,就赴汤蹈火,亦所不辞,岂有推托之理?”美娘道:“我要嫁你。”秦重笑道:“小娘子就嫁一万个,也还数不到小可头上,休得取笑,枉自折了小可的食料。”美娘道:“这话实是真心,怎说取笑二字!我自十四岁被妈妈灌醉,梳弄过了。此时便要从良,只为未曾相处得人,不辨好歹,恐误了终⾝大事。以后相处的虽多,都是豪华之辈,酒⾊之徒。但知买笑追 ![]() ![]() 原来⻩翰林的衙內,韩尚书的公子,齐太尉的舍人,这几个相知的人家,美良都寄顿得有箱笼。美娘只推要用,陆续取到,密地约下秦重,教他收置在家。然后一乘轿子,抬到刘四妈家,诉以从良之事。刘四妈道:“此事老⾝前⽇原说过的。只是年纪还早,又不知你要从哪一个?”美娘道:“姨娘,你莫管是甚人,少不得依著姨娘的言语,是个直从良,乐从良,了从良;不是那不真,不假,不了,不绝的勾当。只要姨娘肯开口时,不愁妈妈不允。做侄女的没别孝顺只有十两金子,奉与姨娘,胡 ![]() ![]() 刘四妈雇乘轿子,抬到王九妈家,九妈相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王九妈道:“我如今与你商议:倘若有个肯出钱的,不如卖了他去,到得乾净,省得终⾝担著鬼胎过⽇。”刘四妈道:“此言甚妙。卖了他一个,就讨得五六个。若凑巧撞得著相应的,十来个也讨得的。这等便宜事,口何不做!”王九妈道:“老⾝也曾算计过来:那些有势有力的不出钱,专要讨人便宜;及至肯出几两银子的,女儿又嫌好道歉,做张做智的不肯。若有好主儿,妹子做媒,作成则个。倘若这丫头不肯时节,还求你撺掇。这丫头做娘的话也不听,只你说得他信。话得他转。”刘四妈呵呵大笑道:“做妹子的此来,正为与侄做媒。你要许多银子便肯放他出门?”九妈道:“妹子,你是明理的人。我们这行户例,只有 ![]() ![]() 数黑论⻩雌陆贾,说长话短女随何。 若还都像虔婆口,尺⽔能兴万丈波。 刘四妈回到家中,与美娘说道:“我对你妈妈如此说,这般讲,你妈妈已自肯了。只要银子见面,这事立地便成。”美娘道:“银子已曾办下,明⽇姨娘千万到我家来,⽟成其事,不要冷了场,改⽇又费讲。”四妈道:“既然约定,老⾝自然到宅。”美娘别了刘四妈,回家一子不题。 次⽇,午牌时分,刘四妈果然来了。王九妈问道:“所事口何!”四妈道:“十有八九,只不曾与侄女说过。”四妈来到美娘房中,两下相叫了,讲了一回说话。四妈道:“你的主儿到了不曾?那话儿在哪里?”美娘指著 ![]() ![]() 王九妈听得说女儿⽪箱內有许多东西,到有个然之⾊。你道却是为何!世间只有鸨儿的狠,做小娘的设法些东西,都送到他手里,才是快活。也有做些私房在箱笼內,鸨儿晓得些风声,专等女儿出门,开锁钥,翻箱倒笼取个罄空。只为美娘盛名下,相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刘四妈见王九妈收了这主东西,便叫亡八写了婚书, ![]() ![]() 虽然旧事风流,不减新婚佳趣。 次⽇,莘善老夫妇请新人相见,各各相认,吃了一惊。问起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朱重感谢天地神明保佑之德,发心于各寺庙喜舍合殿油烛一套,供琉璃灯油三个月;斋弁浴沐,亲往拈香礼拜。先从昭庆寺起,其他灵隐、法相、净慈、天竺等寺,以次而行。 就中单说天竺寺,是观音大士的香火,有上天竺、中天竺、下天竺,三处香火俱盛,却是山路,不通舟楫。朱重叫从人挑了一担香烛,三担清油,自己乘轿而往。先到上天竺来。寺僧 ![]() 次⽇,取出中天竺、下天竺两个疏头换过。內中朱重,仍改做秦重,复了本姓。两处烧香礼拜已毕,转到上天竺,要请⽗亲回家,安乐供养。秦公出家已久,吃素持斋,不愿随儿子回家。秦重道路:“⽗亲别了八年,孩儿缺侍奉。况孩儿新娶媳妇,也得他拜见公公方是。”秦公只得依允。秦重将轿子让与⽗亲乘坐,自己步行,直到家中。秦重取出一套新⾐,与⽗亲换了,中堂设坐,同安莘氏双双参拜。亲家莘公、亲⺟阮氏,齐来见礼。 此⽇大排筵席。秦公不肯开荤,素酒素食。次⽇,邻里敛财称贺。一则新婚,二则新娘子家眷团圆,三则⽗子重逢,四则秦小官归宗复姓,共是四重大喜。一连又吃了几⽇喜酒。秦公不愿家居,思想上天竺故处清净出家。秦重不敢违亲之志,将银二百两,于上天竺另造净室一所,送⽗亲到彼居住。其⽇用供给,按月送去。每十⽇亲往候问一次。每一季同莘氏往候一次。那秦公活到八十余,端坐而化。遗命葬于本山。此是后话。 却说秦重和莘氏,夫 ![]() 舂来处处百花新,蜂蝶纷纷竞采舂。 堪爱豪家多弟子,风流不及卖油人。 wWw.aHyXS.Cc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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